還珠拾遺(四)「旗倒旗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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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D8 h( M$ w a, B一張退伍令、換成一張旌忠狀,一付活身驅、換成一甕枯白骨,雖然說軍中總流傳著:「快要退伍的人,八字總是比較輕。」,但許多意外的發生,往往就是一個疏忽,否則為什麼溺斃的,總是那些自以為泳技高超的。. K# T7 D F& J-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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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u! ?% _# _; E: T意外發生後,整個『官裡連』像上上下下瀰漫著一股截然不同的低壓,幾天前的倒旗事件,突然間像炸開的壓力鍋,在阿兵哥之間不斷的被渲染、被流傳,而且所衍生出來的版本,恐怖指數更驚人。有人說在深夜裡,曾經看過那個老兵,瘸著一條腿的回到砲班,有人說出事的那門砲,有時還會從砲栓裡流出紅色的血水,更有人預言,事件還沒結束,一定還會有人出事,整個基層士兵的士氣,籠罩在一片惶惶的不安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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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0 P7 ]. B4 `, X9 v# ^5 `- ~至於在其他幹部方面,除了有開不完的檢討會,寫不完的檢討報告外,還得隨時應付不管是從營部、指揮部、還是防衛部不時投注而來的關愛眼神及督導,所以不但沒有什麼時間,恐怕也沒有任何的心思,去注意到阿兵哥們情緒上的反應,及心理上的變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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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鈴!鈴!「禁閉室你好!」,「隊長!我人事官啦,你下午有沒有事。」,「人事官喔,我每天都日理萬機,很忙喔!」,「╳!我聽你在放屁,好啦,不要再哈啦了,午休後你找一個公墓管理員,然後陪監察官一起去花崗石醫院。」,「人官!公墓管理員有三個,要找那一個?」,「╳!我管你找那一個,不過因為監察官是要去佈置靈堂的,所以你最好找『偷公阿(土公仔)』跟你一起去。」,「那你一開始講說要『偷公阿』跟我們一起去就好了嗎!」,話筒那端傳來了最後一聲:「╳!」就斷線了。這個人官虧他還是師範畢業的,滿口的粗話,看他將來要怎麼春風化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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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公阿』是三個太武山公墓管理員中唯一一個家學淵源的專業人士(其他兩個人基本上只管拈花惹草),據說他們一家幾代都是最權威的撿骨師傅,但他給人的感覺就像一般鄉下那種最憨厚的莊稼人,不過我總是在他的身上,感覺到一股莫名的「邪」,邪的不是他的行為舉止,而是他那令我付出慘痛代價的牌運,不管是十三張的撲克牌還是十六張的麻將牌,在與他相處的六個多月中,雖然我們對戰的次數不過數十回,但他就曾在我眼前拿過二次「一條龍」、胡過二次「咪己(天聽)」,害我在鑑潭山莊的小吃部裡,輸掉了近百顆的水餃。% b) m* a1 O1 I a* {0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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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 \: b; b, k當吉普車停在花崗石醫院門口時,我就在想這個圓拱形的大門,不知是那個天才的傑作,因為不管怎麼看,這都像是一座巨大的墳墓,如果再將門上的五個金色大字拿掉後,倒是可以直接拍一部「神鵰俠侶」了。我們三人從大門直接進入古墓後(歹勢!是院區),在監察官的帶領下,一路的向院區後方的深處走。一般坑道裡的溫度,本就比戶外低,而花崗石醫院裡的空調,更是冷到令人不自主的顫抖,院區內的燈光,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透射出的是一種淡藍帶青的白,使的每個身處其中的人,臉上泛出的是一種毫無血色的「陰」。突然間眼前出現了一位全身素白的女子──「小龍女」,不好意思,看錯了!原來是位女醫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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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8 V5 k. z( S2 p( L8 T$ b* p花崗石醫院的靈堂設在醫院後方的山頭上,我們三個人越過了略為吵雜的大廳後,循著綠底白字的指示牌,一路摸索著來到了「太平梯」。錯落在如方形天井中的太平梯,從花崗石醫院的最底層,蜿蜒盤繞而上至頂端的出口,行經這條通道的人,或許就像太平梯的造型,一邊是階、一邊是坡,階梯是讓活著的人走的,坡道是讓已經活過的人走的。當我們三人踏出出口時,雖然外面陽光普照的灑滿整個山頭,不過我所感到的卻是一股比在地下溫度更悽厲的寒,不同的是方才的冷,是從皮膚外沁進體內的,而現在的寒,卻是從骨頭裡滲出身體外的,聳立在前方十數公尺外的岩壁旁,那一間紅柱綠頂的建築,便是這股寒意的來源。1 w# ~: c$ m4 j/ L; \8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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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H% o) }6 {2 i a+ T+ e$ Z當我們忙著為即將到來的公祭佈置會場時,整件意外的檢討與調查,在『官裡連』也漸漸的進入了尾聲。部隊中有句順口溜:「不倒不斷連保旺、旗倒旗斷拜不斷、不拜不理等著看。」。在連上一些較為資深的幹部及輔仔的斡旋下,新連長也同意舉行一場「祭旗」的儀式,來安撫全連幾乎瀕臨崩潰的情緒,而時間就定在當天的晚點名之後,也就是在意外發生的第六天。8 `1 q( l, w7 q& B#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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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夜裡整個『官裡連』全付武裝的舉行完晚點名後,掌旗的士官自連長室裡請出了連旗,而連長卻獨自的回到了連長室,這是新連長答應祭旗的唯一條件,那便是由輔導長主祭但他自己則不參與。全連依軍禮迎出連旗後,掌旗的士官便將連旗放置在旗架上,然後立在連集合場的正前方,當天的月光雖然不甚明亮,但卻也算是個涼爽的夏夜,在值星官的指揮下,幾個弟兄七手八腳的將準備好的祭品及香燭,擺放在連旗前方的行軍鐵桌上,桌上前方還有個重新製作的簡易香爐,而桌下則是擺放著一個由鋁製臉盆臨時充當的金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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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0 q" p- D5 M5 f5 S1 f當一切準備就緒後,全連弟兄成連橫隊的立在輔導長的後方,每個人手持一柱清香,在輔仔的率領下,向這面全連精神象徵的連旗一連拜了三拜。就在值星班長將所有人員手中的清香收齊插入香爐時,幾個幹部也同時自動上前的拿起了桌上的金紙,圍繞著臨時充當金爐的臉盆,開始焚燒起金紙,而全連弟兄則恭謹肅穆的站在一旁。就在原先準備好的金紙焚燒到一半時,一幕更詭譎驚悚的畫面發生了,讓這原本冀望能安撫人心的儀式,不但達不到原來的效果,反而將『官裡連』弟兄們僅存的一點士氣,徹徹底底的粉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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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m, u* m* W6 i4 N就在焚燒金紙的幹部們,機械式的不斷將手中的金紙,一張一張的投入正在緩緩燃燒的金爐中,盆中安詳閃爍的火光,映照著每個弟兄的臉上,也是忽明忽暗的一片安詳,似乎一切的不順,都將隨著盆中的火焰,漸漸的化為灰燼。突然間!原本平順的爐火,像在爐底加了個效能超強的風扇,整個火舌暴長了將近一個人高,並且開始向逆時鐘的方向快速的旋轉,而之前焚化成灰燼的金紙,像一隻隻黑色的飛蛾,不斷的環繞著紅色的火龍,向天空中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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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間原本插滿清香的香爐,裊裊的白色煙柱剎那間變成了紅色的火燄(發爐),而立在香爐前的連旗,在無風的狀態下,整個的旗面忽然「啪!」一聲的揚起,並且不斷的抖動,彷彿正遭遇著十七級颶風的侵襲般。整個集合場上的人,瞪大了雙眼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卻沒有人知道該怎麼辦。就在大約五秒鐘後,整面連旗連著旗架在眾人面前倒下,「匡!」的一聲像回魂鐘般,將所有人拉回了現實的世界中,倒在地下的連旗,銀色的金屬槍尖,飛離了旗桿彈的老遠,紅色的實木旗桿,居然從中斷成了兩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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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4 d a( m- r怎麼辦?沒有人知道怎麼辦!就在草草的收尾後,整個祭旗的儀式在一股山雨欲來的氣氛中結束了。整夜所有的弟兄都在議論著這一幕,有人說連長不主祭,所以才惹的依附在連旗上英靈不高興,有人說輔仔是義務役的預官,官威和霸氣都不夠,所以才壓不住旗上的老前輩,有人更翻出了農民曆,指當天的日子是大破之日,根本什麼吉事都不宜。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疑問,卻沒有一個人敢問出來,那就是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下一個出事的會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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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的答案在十多個小時之後就揭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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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鈴!鈴!「禁閉室你好!」,「隊長!我監察官啦。」,「監察官你也太懶了吧!你的房間跟我的房間也不過就是一條坑道寬,你在房間裡偷吃什麼,我在房間裡都可以聞得到,你居然還要打電話。」,「我又不在房間裡,好啦!不要囉嗦了。指揮官指示要你跟我到『官裡連』去押一個人回來,你到坑道口等我,車子馬上就到了。」。在吉普車車上,我才從監察官的口中得知,『官裡連』在祭完旗的第二天中午,又出了一條人命,一個義務役的下士,在站中午的「安全士官」時,私自的從軍械室中,取走了一顆戰備用的手榴彈,然後獨自一個人跑到砲堡旁的土堤上,吞「芭樂」自殺了(原先我對有人的嘴可以大到含著手榴彈的事感到存疑,不過在許多年後,當我在電視上看過「大柄」後,我才發覺自己是少見多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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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t/ u! Y+ s車輛到達『官裡連』時,我還利用了監察官在詢問相關人員口錄時,特地的去看了那門一週前剛出事的火砲,只見砲栓後方灰白的水泥地上,有一道如新弦月般的弧形凹痕,凹痕旁大面積黝黑的污痕,也許是粉紅色的液壓油,也許是鮮紅色的老兵血,也許是兩者都有,但對於不能平安退伍的老兵來說,似乎也都不再重要了。. b6 g3 @/ E/ T( m$ m1 C6 j! A%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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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5 T8 Q2 H ^至於這個被押回來的人,就是這個吞「芭樂」自殺下士的砲長,也是我來金後遇到的第一個同學,整件事情的始末,就是他被關在悔過室裡告訴我的。而那個接任不到一個月的新連長,從此後他也不必在個人的堅持與傳統的枷鎖中掙扎了,因為第二件意外發生的第二天,他就被拔掉了主官職,調到營部去冰了起來。不但如此!整個『官裡連』砲長級以上的幹部,在往後的半年裡,陸陸續續的與其他單位的幹部互調,從上到下的被徹底的換了一遍。4 Q) j0 N% o; w'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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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w8 b3 N* o; X$ O9 \7 F8 ?; w而我第二次再聽到整個事件的始末,是在半年後的寨子山中,從那個愛養壺的一砲砲長口中被再次的提起,而他也是最後一個被調離『官裡連』的砲長級以上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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