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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自故鄉來 應知故鄉事
5 H- y; |, j5 b j: m' K來日綺窗前 寒梅著花未& E- y# B( E- H% ~- U$ l9 c# D( L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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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維—雜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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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O. E. K( Q) \ g% p今年春天，院子裡的梅花枝葉茂盛，但花卻開得稀稀疏疏，屈指可指。媽媽看出我的狐疑，指著樹幹說，去年她用斬刀在樹根上砍了幾刀，梅花受刺激，擔心生命受影響，就趕快盛開以便傳宗接代。今年媽媽沒動刀，又逢暖冬，梅花就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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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X5 F$ Z. o$ ]這梅花是我十幾年前登山時，林務局紀念植樹節所贈送的，另外還有一棵楓香，如今長得嵡嵡鬰鬰。望著這棵沒開花的寒梅，勾起我對當年旅後勤官(註1)的回憶。; e" e+ P9 T9 w, Q0 M
7 a2 t \# D. Z* E民國77年元月一日，是痴人軍旅生涯的第二個，也是最後一個元旦。依規定今天是假日，營區僅部份人員留守。但我發現一個罕見的軍官竟然留守，他是旅保防官陳○平，陸官正49期。陳保是旅長跟前的紅人，海防督導旅長最喜歡派他出去(註2)，陳保平時不搞交際應酬，是個正直的軍官，因為保防業務的關係，與其他幕僚互動不多，也不多話，感覺有點神祕。 |9 x) P! \) J Z
4 n% _0 s$ i) e. Y7 Y1 g2 N& A今天假日陳保怎麼會出現，紅人是從來毋須留守的。咦？我發現陳保的肩章閃閃發亮，喔！原來他今天上師部授階，槓上開花升少校啦，我禮貌性地向陳保恭喜。職業軍人所圖的，就是一步一步往上爬，從尉官升到校官，是軍旅的另一個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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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而言，陸官正期生要升到少校並不難，只要受過正規班又佔到缺就升了，何況步科缺又多，在野戰部隊，沒升官才奇怪。對了，去年後勤官許○○沒升到，據其48期的同學旅情報官說，後勤官因案被記過管制。嗯，陳保都升了，今年怎麼沒看到許後呢？1 u# ?& t$ P# R9 s9 ].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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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陸官正48期，任旅後勤官年餘(以下簡稱許後)，菸癮奇大但沒什麼官架子，平常都待在營區晃，後勤業務當然都是參四文書兵執行。我擔任總機業務，許後常來機房找我聊天下棋，常鼓勵我退伍後要繼續升學，旅部所有軍官幕僚，許後和我最談得來。因為整個旅部的所有資訊，總機是最清楚的，隨時可掌握狀況，摸魚又不致突槌。( r; W' ]8 j8 k, f% C7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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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許後再到總機機房來，我想許後去年沒升官，今年該順利掛階了罷。想開口向他道喜，但一見他的肩頭，仍是那泛黃的三條槓，早已洗到褪色失去光澤，忙將到口的話壓下來。許後擺好棋盤，點了菸，準備和我廝殺。我陪他玩了兩局，基於朋友的立場，我試圖探測許後怎麼沒掛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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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J' Q4 C* G0 t7 c/ _1 N6 Z" K許後再度燃起菸，淡淡地說：「那年冬天，我輪調到馬祖初任連長，意氣風發，正要好好發揮所長，把部隊好好帶上來。好不容易有了些許成績，但連上的軍用卡車不幸發生車禍，造成多位弟兄死傷。他趕到現場，看到早點名還大聲答有的弟兄們，已經冰泠地躺在地上，沒了氣息，只以那再也不能動作的肢體揮別。那種心痛，就像和親人生離死別。最不堪的是事後的檢討，被責罵、狗幹的會議不斷地開，每陳述一次事故，心就痛一次……。此案被記大過並調職處分，從此一直任幕僚職，對升官這檔事，不放在心上啦！」許後說得輕鬆，但我知道那不是真話，因為今天的許後一直菸不離手，棋也下得有殺氣沒霸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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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之後，77年元月13日，先總統蔣經國先生辭世，部隊提升戰備，全員管制休假，裝備全部上車隨時備戰。那段時間氣氛很緊張，但士氣卻低迷。某夜，我接到一位女子的外線電話，指名找後勤官。許後來到機房直接接聽，因為他知道總機會監聽外線。聽得出來，許後和那女子吵架，許後一直說沒辦法……，最後氣得摔電話，忿恨地走出機房。 R6 K! U* k, r
z$ X2 \/ r. O+ C8 y, f不久，有小朋友打電話到部隊：『我要找爸爸…』，聲音背後伴隨著另一個幼兒的哭鬧聲。我問了清楚是許後的小孩，幫忙接通給值戰情官的許後。; M) \. |" r: ?6 q3 {. {
許後：『弟弟不要哭，媽媽呢?』, B, |7 v( \! s7 p# H1 `6 ?
小朋友：『媽媽不在家，出去了，我肚子餓…』; g, u6 F' j( N
許後：『爸爸知道了，等一下爸爸……』, R# Z2 E; ]4 y8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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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後憂心如焚，去向旅長報告並想請假回新竹處理。但旅長愛莫能助，當時戰備二級，部隊隨時都得拉出營區作戰，這種時機沒有任何一位主官敢批假放人，何況又是在軍團旁的野戰部隊，上級隨時都可能過來督導戰備情形。許後失望地回到戰情室，就透過戰情室的公用電話交待處理…，家中的難事，沒人會希望傳出去獻醜。/ H8 b3 v- J7 V4 P! J/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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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解除戰備，部隊作習恢復正常，大家都鬆了一口氣。但是傍晚小朋友打電話過來找許後的情形卻經常發生，以致許後時常告假。但是部隊有一定的規章，職業軍人請假有一定的限度，同僚再好互相支援總有時盡。這天，許後再到總機室來。由於沒旁人，許後也瞭解我知道他家裡的情形，又點起菸，鎖著眉頭吐了口氣，告訴我：# E6 K3 E q% g" Z
『在馬祖車禍那年，台灣的老婆剛好臨盆，她自己到醫院生產，自已作月子，自己帶小孩，可是年紀輕又沒經驗，偏偏我忙著車禍檢討不能回台幫忙，她恨死我了……，Baby的誕生沒有為這個家帶來喜悅，反而招來風暴。此後我為彌補對家庭的虧欠，把關餉的錢儘量滿足她，沒辦法呀!!但我在部隊管不到，唉，她就染上一些惡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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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後你沒家人嗎?」我嚅嚅地問。
+ D1 j% s& O% E: F( m) k『我是孤兒，在新竹眷村長大，是靠國家扶養才能活到現在』6 N) ~0 C$ F4 |; L* x3 F
我不敢再問了，因為我好怕淚水止不住。望著洩氣的許後，軍旅生涯和家庭同時面臨困境，又無法掙脫。突然間覺得他好像被關在鐵籠裡的獅子，沒有鬥志、沒有生氣，只能在籠子裡，一天又一天，揮著尾巴拍蒼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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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許後接到電話記錄，要上師部開裝檢會議。行前進機房告訴我，他想要退伍!!他要和主任喬看看。其實許後的情形師長和政戰主任一清二楚，旅長和處長早就都報備過了。只是職業軍人要退伍，服役年限未到，可沒那麼容易辦得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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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4 o4 F! x1 i* F' ~許後試著擺爛，什麼都不管，想要記過記到爆，讓師部有不適任的證據呈報總部處理。一個官校畢業的正期生，對業務違心擺爛其實是相當大的煎熬，所幸旅長能夠體諒和包容，畢竟這是少數可以試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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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4 n' L. ^) _- t( q9 I" O這天，軍團來了電話，大意是師部呈送的報告軍團有意見，要許後到軍團參一處報到。參一處的副處長陳○○上校，就是原來本旅的副旅長升任的，陳副、許後和我，可說是旅部假日留守的三劍客，當年陳副高升，我們還擺一攤小酒慶祝哩。5 t6 n, @& w; f' A7 {3 S* d. [' Z6 s
; P7 X* E( s+ k U+ j' S4 e陳副告訴許後，要退伍困難重重，原因有三：
; A9 t( u( E" N- r A6 T& \1 @; n一、官校正期生的服役年限未到。" ?) N$ O! P+ G9 @2 k) X
二、當年許後在官校時(正48期)，因逢老蔣總統逝世，為宣誓效忠國家，官校生都簽了一紙切結書：志願終身服役!!
. v* i( i. `/ ~& c2 g# K. o. ~/ o, |三、許後從幼校到官校，十幾年來一路接受國家栽培，若要退伍光公費就賠不完，而且沒人敢批這紙公文。% i1 e4 z4 K/ _3 Y
" m2 z3 }8 t& l X6 G# s許後報退這件事後來不了了之。接著部隊忙著十月的光武演習，全旅的壯丁都拉到湖口基地操練踼正步，能見到旅長的機會愈來愈少，何況許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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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一日，我退伍了，順利脫離軍旅生涯，遺憾沒能和在湖口的許後道別。過了近廿年，院子裡的無花寒梅就像當年的許後，引人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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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為保護當事人，許後為化名。
# y! V! ?3 b8 V註2:當年由陸軍守海防，本旅步○營負責巡守新竹南寮至桃園觀音海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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