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隊講究層層節制,在組織學上被稱為科層組織,也就是金字塔般的結構,人員由下而上逐漸遞減;權力則逐漸遞增。這種傳統式的組織結構,古今中外強大的軍事民族常常用之而成大功,例如羅馬帝國,蒙古帝國,滿清八旗等皆是。以蒙古來說,一個「汗」或是「伯顏」「那顏」(國王或王子)轄下或有數個萬人隊(Tumen),每隊由萬夫長統領,轄有十個千人隊(Minghan),千人隊以下有十個百人隊(Zuut),而最基本的就是十人隊(Aravt),由十夫長管理,十夫長就類似於現在的班長。蒙古大軍無敵於世界,因為結構緊湊,基本單位簡單,司令官可以如心使臂,如臂使指,遂成為世界各國建軍所模仿的模式。八百年過去了,現代的軍隊組成和蒙古人的時代大異其趣,但是這種層層節制的思想還是繼續流傳。(不好意思,這開場白有點冗長)
& R$ P1 w+ U [$ T/ f# J: K, i8 _ ?. @6 W1 I; Y0 V
既然是由人所組成,自然面臨管理上的問題。古代蒙古的管理方式是以絕對權威和絕對服從的上下關係,造成不可分割的指揮鏈,對於抗命者的軍法處置尤其嚴格;但是今日的管理已不是征服世界的問題,軍隊也面臨著民主化和自由化的衝擊,因此如何進行新式的領導統御,必須要由基本的四種架構談起。" r! x1 B0 `4 B# x S( _8 N
9 K, t0 g9 O! I V2 B這四種架構就是:命令的架構,人際關係的架構,政治資源的架構,以及共同文化的架構。聽起來很空洞,讓我來解釋一下:% g: o6 L! Z/ |" H7 ~
+ F0 B' b5 a- n( K3 \2 C% S/ y
(一)6 n1 _7 u/ ~8 Q, Z0 K
命令的架構就是上對下的關係。在不考慮其他因素的情況下,下士見了中士就是矮一截,少尉看到了上校必須要乖乖聽話,因為階級代表的是一種絕對的服從。這是最終賦予權力的國家,所任命的高階軍士官,低階的人物只好怨自己爬的不夠快。通常在軍隊中,有幾個角落是徹底落實這種制度的,比方說,訓練中心的學兵,見到各種各樣的官,士,甚至二兵,都會像見到鬼一樣被電到(這好像和時代脫節了,不過以前可能就是這樣的)。又比方說,各級參謀單位,各級基層部隊,軍官之間多半是看軍階,中校硬是比少校大,你也拿他沒辦法。0 X0 `9 X' {* d% N3 e, z- \
5 K& l, `# m# {8 L) S0 {
(二)
, s" ^# ~& p i/ O3 N S; F但是,我們常常聽說或是目睹,士官不甩軍官的,士兵不屌排長的,還有中尉大爺在中校營長面前擺架子的,除開高司單位參謀有時是以低階督導高階的下級單位主官(比方說指揮部中尉憲兵官去督導某營業務,營長雖是中校,多半還是很客氣),這種不算,另外的就是所謂的「關係很好」。以前205的參謀主任張上校是個鐵面無私的長官,對我們連長可說是連白眼都懶得看他一眼,但是對我就很親切,除了偶爾夾夾蛋給別人看,多半是微笑走過就算了,不為別的,只因為我父母和以前的某憲兵長官王長官有很好的私交,王長官自告奮勇打了電話關照,所以不看僧面看佛面,主任對我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不要太誇張就好。換成領導者的角度來看,一個初到貴寶地的長官,當然和整個組織開始會有格格不入的現象,如果閉著眼睛隨便開刀,以為自己官階大就可以隨便砍人,那難免就會惹來一堆問題。當然我不主張利用關係走後門,也不贊成當長官的因此而有不公平的處置,但是身為領導者,必須懂得四兩撥千金,對著要點來做。
+ A6 z' S) ]$ m: T& \0 p7 O6 e% c) p, F/ j3 q. c
最好的例子就是一個很舊的團康遊戲:「請你跟我這樣做」∼當鬼的人在室外,被引進室內後發現大家都做一樣的動作,摸鼻子,變換成抓耳朵,變換成揮揮手...當鬼的人必須要找出誰是帶頭變換的人!這就是一個領袖人物必須要學習的課程:如何在看似一元化的組織行為中,找出某些狀況的起源。部隊在偷懶,是誰帶頭偷懶?部隊謠言四起,是誰到處散播謠言?通常人際關係較好的人,也就是意見領袖,會是問題的根源﹔掌握這些人,不管是攏絡也好,威脅也好,利誘也好,就等於掌握了大部份的人。' }& v7 H( ]5 y$ ]7 z
* T( j* V6 L) D" ]( E" n1 [(三)
* r3 V' g; s; |) P$ P政治資源的架構,建立在正確的目標上。軍隊組織本來就是帶有資源的團體,從人力到物力,體力和智力,比方說,要是出個任務突然狂風暴雨,大家被困在山裡,一個班或許可以擠出好幾包菸,十幾種不同的食物,一些有用的補給品...等。把這種資源放大,到一個連或一個營,集中出來的資源更可觀。當一個好的領導者,對內資源的分配固然要公平,就算是以內部的資源去換取外部的資源,也不算錯。但是一個領導者必須要注意,目標的正確性。政治資源交換的行為,必須對整個組織有好處,而非對領導者本身的利益有所幫助。
( a9 f( r- K0 k* ?/ e8 K* o+ f) G. C( J: z8 h
以前在板橋憲兵隊,常常會有各部組參謀來借人。這種近水樓臺的人情,別的單位還「享受」不到,所以對我們來說可謂是天上掉下來的福氣。不過,人借走了,首先面對的問題就是,剩下來的人更辛苦了,怎麼辦?其次是,有什麼補償?畢竟長官花出去的政治資本,都是取自於阿兵哥身上,體力勞力,甚至財物,這些都要能夠回報給弟兄的。如果當領導者的不注意,很容易就變成慷他人之慨。
& N% y, [7 J3 B* P
$ P7 d3 d- J; ]0 _% K下部隊時,在下菸排本來就是人如其名,身上帶了好幾條菸,不巧被輔仔看到了,把我的555菸拿去一包,孝敬來訪的營輔仔。第二天,營長來時,我連營長的面都沒見到,只見到輔仔匆匆來借菸﹔據說我的三五菸又孝敬了營長一包。又一天,這回輔仔連講都不講一聲,直接派個阿兵哥來我房間要菸。一條三五菸,自己沒抽兩包,其他全部拿去輔仔房間做人情,這點我不是不贊成﹔但是這個人情沒有轉到我身上,全被他老人家攔胡了。
. i; R( t6 e# k+ n2 A: Y% v1 v8 M. a( d! S0 m0 i
連上的某兵有木匠專長,我們偶爾會把他「借」給某些部組去釘個公文架或是修個書桌。材料和交通費自然是連上買單,阿兵哥換得一天半天榮譽假,也很高興,等於是「三贏」的局面。偏偏連上就有那種長官,不但不出錢,還私下威逼該員回去,找「家中廢棄不用」的木料,做好特定家具後還要勞動家長開貨卡一併送回,由這位長官拿去做面子,事後連個謝字也沒說,這種狀況也不少見。我常常聽到弟兄私下來跟我抱怨,說該長官真是貪得無饜,簡直快把連上搞垮了。講難聽點,阿兵哥難道不知道要幫長官做面子?但是長官面子到了,士官兵的裡子卻沒有到,這就是濫用政治資源。
! J7 q; q; s6 l4 t/ M+ g% n/ h7 D9 N' \$ J+ X3 f0 u6 @# S6 ]
當官的要永遠記得,自己的政治資源來自於屬下。為何帶兵官,領導軍官永遠比參謀有權力,因為他們有人。但是人多就口雜,人是一種兩面刃,今天佔了的便宜,明天恐怕會加倍還回去。
! K T" @* p8 h: `; P. R! T3 X9 S6 S: k
(四)
5 Z2 e+ S- F2 l. N, @2 }部隊是有文化的。以前在其他文章中提過一個猴子和香蕉的故事:十隻猴子關在鐵籠子裡,裡面有一串香蕉。只要有猴子去碰那香蕉,馬上鐵籠通電,痛的每隻猴子都亂叫。幾次以後,猴子逐漸學會不能去碰,而且只要有任一隻猴子想要去取食,就會被其他九隻痛扁一頓。這樣過了幾天後,我們取出一隻猴子,換進一隻從沒被電過的猴子。這隻新來的當然不知道規矩,才走到香蕉邊舉起爪子,就被其他九隻猴子痛扁一頓。於是又過了幾天,連新來的也學會了,我們便再取出一隻原來的猴子,換進一隻新的。
( H9 y* s: y9 v9 V) g. a8 O3 N+ u9 J6 s- ~& t( E3 Y; l9 _" P/ L# c
如此繼續,直到全部原始的十隻猴子都被換出來,現在的十隻猴子已經都是新的,從來沒有被電擊過,但是他們都已經學會,誰去碰香蕉,其他九隻一定會把他毒打一頓。現在籠子裡沒有猴子知道碰香蕉真正會發生什麼事,也許通電的開關早就拔掉了,也許這香蕉本來就甜美無比要給他們吃的,但是他們不會去碰,因為一接近就是一頓毒打。
/ T; u1 f- P: l% v% Q3 s
/ [$ r- @, J5 l軍隊有禁忌。誰知道為何背著紅帶子(聽說也廢除了)不准進廁所?誰知道為何部隊移動要祭拜連旗?這種神秘的事情很多,但它們就是軍中文化。文化是慢慢形成的,同時是糾結在所有日常事務上的。這種系統性,長期性造成的群體習慣,猶如家中的倫理,有誰知道為何不能直呼父母姓名?(西洋人有時就是直呼姓名,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這些事情是不能今天遵守,明天要丟就丟掉的。軍隊的倫理,長幼有序,遵守階級領導,學長學弟制度等,都是因應需要而產生的文化,被外行人說拿掉就拿掉,會有什麼下場呢?* q" \5 ]2 Y. [; i# i
$ {0 i- S" v* V5 {1 D+ B" ~! A7 i好像籠子裡的猴子們,突然有一天接到人類的命令,有互毆者馬上槍斃。說真的,下一隻猴子靠近香蕉時,其他九隻一定還是會出手的。於是先出手的兩隻也許馬上就槍斃。接著又槍斃了三四隻,剩下的慢慢又學會了,原來不能打架,但是這個組織也已經渙散而蕩然無紀律了。第二天起床,恐怕會發現,原來沒有猴子敢碰的香蕉,現在被啃扯的七零八落,這時你要再來追究是誰偷吃了香蕉,來不及了。) q- m- D! \" x$ N" z
. O9 b, O: A4 j3 ~' i
就像憲兵,你有一天突然說以後不准搞學長學弟制,搞者槍斃,果然大家都不搞了。過了一陣子,你發現憲兵的優良傳統也被啃的七零八落,要再問是誰幹的,來不及了。
3 W: P: F5 r! e3 \* j5 K _$ c- m* g6 X8 Y" |$ b1 D
好的領導者,必須從根本上了解一個部隊或組織的文化形成背景,其文化需要何在?文化有長期的合理性,也就是說,好的文化總會淘汰壞的文化,有用的文化總會取代沒用的文化。但是只有有遠見的領導者才能真正透視哪個是好,哪個是不好。掌握軍中文化的優勢面,是每個領導幹部面對的終極挑戰。不管你今天是身經百戰的魔鬼士官長,還是剛從預官班結訓的菜鳥少尉排長,是內部升上的主任,還是外部空降來的指揮官,面對部隊的現實,避免採取「頭痛醫頭」的誘惑,才能達到文章開頭說的,四兩撥千金的功夫。
, F7 M. U" w4 D% M. x8 U5 B; T4 D& ^) ?. g, q
天天救火的指揮者,遲早被火燒死。凡事不如提早防火,開條火巷讓它在裡面燒,在控制的環境下燒,總比野火亂燒要好,這也是為何我們要強調這四個架構的主要原因。+ ^! N' D/ H% _1 m- q4 p' D- [: j
0 m5 p% {- ?0 W9 L4 y* J
[ 本帖最後由 SmokeyLT 於 2010-8-2 22:19 編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