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情斷憶(二)「悲夏傷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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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的屋瓦白色的牆,隱伏在以綠色為主色的校園,紅色的『十』字浮刻在原色的木牌,懸掛在閃著金屬銀光的鋁質大門旁,『陸軍士官學校』的「醫務所」就在學生三營寢室的正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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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 F0 \! b9 g* P9 y在剛入士校不久後,同學間就對這間由一位「鳥科」中尉所主持的醫務所流傳著一則故事:「據說有一位前期學長因為牙痛在醫務所裡拔牙,拔到後來拔成了「敗血症」,最後領了台幣八萬元提早畢業。」,由於這則不知來源、不辨真偽的恐怖傳言,再加上士校對學生病假的特殊規定,使得這一段不到兩座球場間隔的距離,一直是我學生時代最難以跨越的長度。4 b6 s B$ _5 N4 V' g# X*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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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r2 g) g# v! w9 `0 r. z7 O士校學生請病假與一般部隊相同稱之為「掛病號」,病號則分為「全休」與「半休」兩種,全休與半休都需由醫官開立證明,在班長的「見解」中全休與半休指的就是所有的操課仍需正常參加,唯一的優待是跑步可以稍微落隊、立正可以直接昏倒,且當週有全休或半休的學生,星期假日一律「在營休養」。名義上雖是在營休養其實也與禁足差不了多少,除了司令臺前的打鳥軍紀操外,基本教練、體能訓練、除草打掃是一樣不少,班長的理由也很簡單:「軍人的身體就是國家的裝備,所以軍人自裁萬一不死是要判軍法的,而生病代表對裝備保養不夠確實,所以當然要接受懲罰。」。) d3 s* w1 X) ?% |# T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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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Z3 ?3 ?; W# l5 {0 Y& E「群聚感染」;依據官方的說法指的是感染源相同的傳染病,在我在校的兩年間,曾遇過二次較大規模的群聚感染,但這並不包含撞傷、擦傷或撕裂傷,雖然它們的來源都是班長,也不包括汗斑、濕疹或香港腳這些在成為一個常備士官幾乎必修的課程,至於每年都會流行的感冒,不論是A型、B型還是什麼變種的G型,由於班長們有士校代代相傳的獨門良藥,所以也不列入其中。(班長的偏方就是將有感冒前兆的人拉出去跑一趟五千,跑的所有人汗水、鼻水流的滿頭滿臉,那什麼型的感冒大概也都痊癒了。如果還沒痊癒那也沒關係,再操一趟五千公尺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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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間爆發大規模的群聚感染其中一次是由體外寄生蟲所引起的「疥瘡」,要辨識感染疥瘡的人非常容易,除了因身上長蟲會不時的像起乩般的東摳西抓外,還有就是那一股像剛在陽明山上泡完溫泉後的硫磺味,硫磺味的來源是班長灑在感染同學身上那些淡黃色的硫磺粉,所以這群不幸罹難的同學就被連上統稱為「醃人」。醃人們在每日中午時分日正當中時需攜帶自己的寢具及衣物至連集合場曝曬,不但棉被、軍毯要曬,連人也要跟著一起曬,不過對於多曬太陽可以治療或預防疥瘡的這種可能本人是存疑的,因為如果多曬大陽有用的話,那疥瘡早在士校立校時就該在士校絕跡,更不可能長在士校學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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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 n0 ?* m( ~4 W4 h所幸這次的流行我沒有搭上,雖然免去了那份巨癢難耐的苦楚,及每日瀕臨中暑邊緣的治療過程,不過在生活上多多少少也受到了些許的影響,由於在疥瘡的疫情爆發後,全校學生的衣、褲(內、外)含襪子、被套暫停統一送洗,再加上我不像有些天性較為著重「水資源」的同學般,一套內衣褲再加上腳上的那雙襪子可以正穿三天、反穿三天、反反正正又三天,所以那陣子在有限的洗澡時間裡,我與許多同學總是雙手洗身體、雙腳洗衣褲,一邊抹肥皂還得一邊練踏步。" A% r a" @$ _3 M!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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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第一次的群聚感染則是發生在疥瘡疫情的前半年,時值中華民國七十六年初,亦是「戒嚴時期」的最後一個冬季,當時「民進黨」雖已成立不過在『革命軍』中仍被稱為「╳進黨」,不但被歸類為「島內偏激人士」,更與「中共叛亂集團」、「海外臺獨份子」並稱為「三合一敵人」。反觀今日民進黨則不斷的指控國民黨是中共的代理人,今昔對比突然覺的老共果然厲害,搞的整個臺灣島內不是它的同路人就是它的代理人。千萬不要誤會!第一次在同學身上爆發的疾病,可不是解嚴後蔓延全臺而至今仍餘毒不斷的「政治狂熱症候群」,而是「水痘」。4 `6 L" m4 Y7 A F$ Z7 R: d-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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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F. e$ _& G某週四「莒光日」中午集合時值星班長宣佈:「徵求送飯公差一名,條件是必須長過水痘的人。」,水痘?紅豆、綠豆我聽過,水痘是個什麼東西。接著班長解釋說:「水痘是一種一輩子只會得一次的病,所以只要以前得過就不會再被傳染。」,一輩子只會得一次的病?記得家人說過我小時侯就得過一種一輩子只會得一次的病,再加上送飯公差需先行上、下餐廳用餐,這不但可以避過進餐廳前那段踢不完的正步路、喊不完的親愛精誠,還可以躲過班長的掌握開開小差、上上福利社,更令人驚訝的是平時那幾位油漆、木工、水電什麼都會、什麼都搶的職業公差,這次居然一個個保持起沈默,於是這個「涼缺」就由我勉強擔任了。, o1 B! e3 |) L!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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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5 n2 M' p5 N隆冬的士校,那終年濃郁的汗臭似乎淡了些許,端著早已發冷半結凍的飯菜,推開了醫務所的大門,正中央一座及腰的小櫃檯,櫃檯後方的房間裡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右側的房間就是看診室,診室中那具冶療牙齒的診檯,似乎就是傳說中使學長喪命的刑具,所有「住院」的學生則皆躺在左側房間的八張單人單層行軍床上,八張病床上躺了三個學生,病因全是水痘。第二天週五中午,原本住院的人數從三人變成了七人,患病同學臉上的水痘由四顆增為十三顆,到第三天週未八張病床上已躺滿了人。# h7 X! R% I- X, C: K* m&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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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G. k: Q6 G9 a週日晚上八點休完假,值星班長在連集合場上努力的想把同學們的心收回來,連帶順便的把我們胃中的晚餐翻出來,此時的我已經覺的腦袋有點昏沈、身體有些無力、脖子後方似乎冒出了顆痘痘。晚點名結束後,在同學的觀察及班長的確認下,證實我感染了水痘,「你不是說你小時候長過水痘了嗎,那為什麼會被傳染?」,「報告班長!我.我.我...沒有理由(後來經向家人查證後證實,我小時候長的那個病叫「麻疹」與水痘無關)。」,「╳!你最好給我想出一個理由。」。. H' D7 w7 @9 b; o: L"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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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9 ^- z$ H" \$ J' {, W由於醫務所假曰休診,再加上所有病床早已客滿,所以我便被要求在連上自我隔離,隔離的地點就在側邊樓梯頂二樓半的庫房。庫房左側置著一座由藍色角鐵搭成的三層鐵架,鐵架上擺著教召用的舊式草綠衣褲及長筒膠鞋,右側則置著另一座相同的三層鐵架,鐵架上則擺放著防護面具、神經解毒針、防護包等化學裝備,二座鐵架中約六十公分寬的水泥地板就是我的病床。╳的!這那是自我隔離,根本就是要我自生自減。鋪著軍毯、裹著棉被在冰冷的地板凍了一夜,第二天,除了脖子後方原有的那顆水痘外,在左眉上方又長了一顆新的水痘,祗是全身上、下除了這二顆水痘外,頭也不昏了、人也不熱了,而至於其他的同學則開始忙著接受一連五天的「莒光週」政治教育。3 t% J% w1 K, Y8 j, ?/ P" S1 T0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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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嚴時期的莒光週政治教育與解嚴後的莒光週政治教育在教學的方式上略有差別,除了週四正常的「莒光日」外,從週一到週五每天都有一個主題,從一早的『革命軍』讀訓、心得報告,到八點十分準時收看電視上╳╳長官、╳╳教授所祭起反攻大陸、效忠領袖的精神咒語,電視收視完後又是心得寫作、分組討論。一連五天,天天如此,為的就是用連續性疲勞轟炸的教育方式,將同學們培養成一個個思想忠貞的革命軍人,不幸的是這國軍最後一次密集填鴨式的政治教育,卻讓我在「病榻」上錯過了。, p! V) Q" g( P4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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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7 C9 \. d; M0 Q剛開始「隔離」的前二天,由於連上找不到曾經得過水痘擁有抗體的同學接替我送飯的工作,所以這個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使命成了指派制,而這個被推入火坑的人就是我的鄰兵──『爪八』。星期二晚上晚點名的時間未到,『爪八』已經拎著綿被、軍毯及醫官開的藥(現在才回憶起來,好像從我發病隔離到痊癒歸隊都沒有看過診、用過藥。),躺在庫房外的樓梯間原來用來放掃把的儲藏室。此後為我們兩名病號送飯的同學,只會將發冷的飯菜扔在二樓的樓梯口,再也沒人敢踏進二樓半的這間「毒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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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爪八』入住到週五晚上莒光週結束的這三天,『爪八』不但全身上下長滿了一顆顆鮮紅的水痘,而且超過一半的時間都發著高燒,而我呢?除了第一天冒出來那二顆彷彿檢查用的水痘一直未消外,全身內外沒有一絲其他病徵。據說水痘萬一不慎弄破將會留下圓坑狀的疤痕,所以在醫官開給『爪八』的藥中,除了內服的藥碇還有一罐粉紅色用來消炎止癢的藥膏,在本著實事求是的好奇心驅使下,我利用替『爪八』背上水痘上藥的機會,利用綿花棒扎破了幾顆熟透的水痘,想不到『爪八』不但不願意配合還表示出嚴重的抗議,枉費我在病榻中還得兼任他的看護,真是缺乏科學驗證的精神也沒有感恩圖報的情操,實在是太讓我失望了。9 C: \! H: s1 M) c,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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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6 L, I g& ^; f. R7 b在結束了年度重點教育工作的『輔導長』終於想起了,在二樓半的庫房中還有二員被遺棄多時的病患。週末晚『輔導長』在隔著半層樓的安全距離探查我們的病情,在經過了一週的閉關休養我終於「出院」了。只是從此往後不管在士校、在部隊,我的思想始終無法給他盡心盡力的忠黨愛國起來,甚至在退伍離營時拿著『營輔導長』交還我被集中保管了六年多的中國國民黨黨證,並要求我到戶籍所在地的「民眾服務社」報到,我也是自動的給他失聯了,或許這所有一切的原因,就是我錯過了這解嚴前最後一次的「莒光週」政冶教育。4 h0 m! \$ S1 Y0 V5 B+ [3 D%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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